一、1488年   弗洛伦斯

我模模糊糊地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床边走动,“安波莉?”一只温暖的手接住了我伸出的手,小心地把它塞回被子里,“是的小姐,是我。天色还早,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几点了?”

“五点了,小姐。”

似乎有什么事儿。我翻了个身,一边嗅着鹅毛枕头上淡淡的鸢尾花香气一边在宿醉后浆糊一样的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我昨天和谁在一起来着?……呃……

我从被子里悄悄抬起头支起眼皮子偷看正在轻手轻脚地收拾散落了一地的衣物的安波莉,她的脸上毫无异样,那么大概那小混蛋没留下什么破绽。……要是让我哥哥给发现了,他倒不见得像米利亚姆的父亲那样失态地大叫大嚷。公道地说,哥哥对我一直很宽容,尽管他在我十六岁上就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这是因为总有一天他要把我嫁给一个比他更混蛋的混蛋。我还真挺感激他愿意这么坦白,这总比我早年的家教老师总是跟我扯的命定爱人那一套有意思一点。

“如果您不打算继续睡了,小姐,需要我打铃叫早餐吗?”

安波莉对于我晨起时不急着洗漱这点也挺习惯了,对一个威尼斯人来说这可是巨大的让步。但是今天我还真的得先洗个澡。我在床上胡乱摸索了几下,又一想反正还是9月中的清晨5点,干脆把被子一掀直接光着脚跳到地板上。

“我的天,小姐!”

“别嚷嚷,我亲爱的。”我示意她拉上窗帘和嘴巴,“你可不想被我哥哥送回你舅舅那里对吧?我也不想在婚礼之前被他关着哪儿都去不成。“

“但是,小姐!到底是谁……”

我将手指按在一边念叨一边急急忙忙为我披上一件晨缕的安波莉嘴唇上,一边带着点克制不住的笑意想着那个小混蛋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谁,亲爱的。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的。”


二、1490年   加里帕奥

我从沉思里回过神,就看到眼前立着一个黑衣男人,长金发,麦草色的皮肤,又深又长的黑眼睛和锋利得像薄刃一样的双唇。他用很标准的意大利语和方式向我致意:

“您的美貌比传说中更令人窒息,瓦尔妲女士,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想听真话吗?“

他从唇边放下我的手做洗耳恭听状。

“再早哪怕20秒,也许答案就是‘有’了。在您走进来之前我刚刚想起了我未婚夫。”

“啊。真遗憾。”

“可不是。”

我们相视而笑,彼此眼睛里倒映着对方毫无温度的眼睛。我想起这套裙子的扣子里藏着三颗毒药,同时注意到他腰间不自然地凸起。

“那么,瓦尔妲女士,我此行的目的之一是通知你这个不幸的讯息,而你看起来已经知道它了。”

“也许我不介意再听一遍。”

“您的未婚夫三天前被人杀死了。当时他正和一个女人呆在一座被卫兵围得密不透风的房子里,我们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出于对死亡的尊重,我用微微一顿代替了“那我们大概也都知道我非常想给他们送个感谢信”。瓦萨里无足轻重的程度如此令人发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本就是他们抛出去的一枚诱饵反倒成了件难事。我又有什么必要,摆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等着他用施舍的姿态向我保证我绝对还在他们的羽翼下,只要我能适当地表示忠诚呢?

“请不必多虑,瓦尔妲女士。”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的意大利客人不慌不忙地把谈话继续下去:“直截了当地说,您对我们大有用处,我们要确保您的安全,这和您是否愿意做出牺牲没有任何关系。”

这我倒不怀疑。

“如果您愿意,我们绝对乐意与您的联系在各种意义上再紧密和长久一些——”他彬彬有礼地让我先上台阶,“但我们得到消息,白枭已经开始行动,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希望您明天就能登上去佛利的船。”

“而你取代我留在此地?”

“女士,我再重申一遍,我们不会要求您做出牺牲。”

必须承认,遇到一个懂得软硬兼施的对手令人兴奋,虽然不全是愉快的部分——比如被逼着衡量质疑他们的承诺还是接受他们的报答。不过,谁的身边又没有一两个探子呢?

一边在脑子里快速过名单,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他挺直的身体,大理石般全无破绽的脸,阳光落在这张脸的另一边,给它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而那双黑眼睛……那双又深又长的黑眼睛。

“佛利对我来说太冷了。”我说,奇怪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居然比预计的效果还好,让我想起母亲有一次对父亲说话时的样子,不情愿但只能妥协:“并且也太陌生了。那也许会让我想念瓦萨里。”

“上帝啊,我们还没有堕落到亏待一位愿意合作的女士的地步。您希望见到的任何人当然都可以和您同行。”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波澜,像是细微的潮水,淡淡的揶揄从那双黑眼睛中向外扩撒,“虽然有幸在这个范围里的人大概不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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