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德瓦这些年很少再想起他的母亲了。登上王位之后他才发现,人们并不像他们口中说的那么深切而恒久的爱着别人。无论是开辟这个国家的先祖,在战神出生前奋勇地与阿修罗缠斗不休的摩护昆达国王,还是传说中与化身为婆罗门的火神倾心相爱,因此使整个摩喜施末底永远获得了阿耆尼庇护的无名公主,曾被所有人满怀滚烫的激情呼喊过的所有名字,最终都在这个国家上空消散了。他一手镇压了刹帝利贵族篡权政变,保住王室正统的母亲希瓦伽米王太后当然也不能例外。

    下贱人的感情像是无根的雨水,热烈而喧哗地从天而降,落到地上那一刻起就开始消散。不像刹帝利,对感情吝啬得像最饥饿的疯狗咬住一块肉。时至今日,他偶尔地想起他的母亲,脑海中也总是首先浮现她冰冷而威严的眼睛。

    所以此时,他感到愕然,甚于见到一个死去很久的人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恐惧;巴拉德瓦甚至情不自禁地前进了一步。希瓦伽米王太后正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怀抱婴儿,一只手提着沙丽的下摆。她仿佛没有看到他,只是低头望着那婴儿,惯于发号施令的双唇带着微笑,轻轻地哼着一支歌。

    巴拉德瓦看了看那孩子,在他看来,这世上的婴儿长得都一样,但他本能地明了,这不是小时候的自己。

   “您终于如愿以偿地永远陪伴在这个野种身边了,您开心吗,母后?”

    希瓦伽米王太后似乎没有听见,没有理会他。襁褓里的婴儿正呀呀地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吮吸逗弄自己的手指。就像象头神格涅沙与雪山女神帕尔瓦蒂,他们正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子沉浸在旁若无人的世界里。

    “母后。”巴拉德瓦咬着牙,“我也是您的儿子,您不看看我吗?”

    王太后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满是自责和愧疚的泪水,婴儿消失了,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臂弯里,而他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母亲正跪倒在她面前,伸手触碰她的脚。

    “你看到了巴霍巴利的美德,而我没有。”她说,泣不成声,“我必须请求你的原谅。”

    巴拉德瓦向她们大步走过去,随着步伐在身侧大幅晃动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的母亲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从那女人怀里接过婴儿猛地高举过顶。这一刻,她重新从帕尔瓦蒂变回了威风凛凛的复仇女神杜尔迦,向着一切胆敢阻挡在她面前的人投以可怖的金刚怒目:“将要继承这个国家王位的是摩西拓·巴霍巴利!!这是我的命令,也就是法律!!”

    “希瓦伽米!!!!!”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疯狂地咆哮起来,“我到底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才是你的儿子,只有我是你的儿子!!!”

    他已经知道这是梦,他的母亲早已死去,追踪她的士兵让他看过沾满了血迹的箭矢,先后插进过他母亲的后背和一个追兵的喉咙;那支箭现在就摆在他的寝殿里。他已经知道她带着那个野种的遗腹子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汹涌的河水,有人亲眼见到她残破的沙丽飘在下游的水面上。

    他已经原谅了她。

    但他不能容忍就算在梦里,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而再一次选择了巴霍巴利。他不能容忍她甚至至今都不肯看他一眼,而宁愿跪在提婆悉那的脚下,向她和整个摩喜施末底许诺她刚生下的那个孩子将取代自己,得到这一切他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

    “希瓦伽米!!希瓦伽米!!!”巴拉德瓦怒吼着,一条奔腾的大河在他暴怒如雷的脚步前隔开了他和他的母亲。他手中握着弓,便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对准这个生育他、喂养他、教养他、唯独不肯爱他的女人。至今为止的许多年里,他仓皇地追着她的身影,像一头野兽徒劳地追逐着太阳,而那么多的嘲笑和怜悯跟在他身后,像是不眠不休咬着猎物的箭头。他已经受够了。他早就受够了。他手臂的肌肉像弓弦一样绷紧,将冰冷锋利的箭尖稳稳对准那个独独对他铁石心肠的女人和那个刚一出生就试图夺走他的一切的摩西陀·巴霍巴利。


   “就是这样,杀了他们!!”一个嘶哑的声音叫喊着,这个声音属于一个矮小肥胖的男人,他正激动地挥舞着那只佝偻如鸟爪的残臂,在他身侧像孩子一样疯狂地蹦蹦跳跳:“让希瓦伽米用血来清洗吧!把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丢在一边却去照顾一个野种的屈辱!让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回到他父亲和祖父身边!杀了他们,我的儿子巴拉德瓦!为我杀了他们!”


    一阵厌恶像风暴一样卷住了他。希瓦伽米王太后正在河水中央回过身来,带着插在后背上的箭和浑身的伤口,抱着孩子轻蔑地看着他们。她一个字都没说,这却比千言万语更深地瞬间刺穿了巴拉德瓦,他猛地松开了手指,耳边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呼喊,像是火焰一样漫天而起转瞬围到他的面前。

   “我的儿子摩西陀·巴霍巴利绝不会死!!巴拉德瓦,终有一天,他会回来向你索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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