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2- 引 鲁·高因的外乡人

   一个慵懒无事的夏季傍晚,太阳已经快全部沉到沙漠之下,但天色依旧明亮,一丝风的气息隐约在空气中聚集。树荫下的老欧德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摆在地上的摊子。交易季节已经走到尾声,虽然黑暗流浪者经过之后,繁华景象早已如风化岩石般从鲁·高因的街道逐渐剥落,但城里的雇佣军总算让他的小生意维持住了收支平衡。

    像这样一天都没什么主顾的日子,老欧德允许自己早早收摊,赶在天黑前找马洛夫船长蹭上一顿小酒——纵然古道热肠的亚特玛通常不会拒绝别人在她的酒馆里赊着一点账,但反正鲁·高因里最富有的人永远都是年轻的君主杰海因,而他正是马洛夫的雇主。

   老欧德低着头收拾东西,忽然,仿佛有一片云飘到了他的头顶。他抬起头,一个高高的人影站在面前,透过那遮住太阳也遮住了脸的斗篷,一丝不同于这个衰败中的城市的味道飘散到他饱经磨练的鼻子里。

  “我只打搅你几分钟:还剩下多少解毒剂?”  

  “呃,你没看到城里昨天贴的布告?所有的解毒剂必须优先供给雇佣军……”

  “就直接告诉我:一整块宝石是否能带走全部?”

  “……两块。”

   在付账这个问题上,这位说一不二的新主顾贯彻了会令所有小商贩心花怒放的干脆利落,而除了两块黄澄澄的完整宝石,还有一项惊喜在等着老欧德:他被告知可以给自己留下一瓶以防万一。不用说了,这么做简直再自然不过:

  “哈,好心的外乡人,你看起来有点孤单,不是吗?”

   ……如果一个人拥有像老欧德这样的朋友,他很快就会对接待意料外的客人习以为常。马洛夫安慰自己,至少这位新客人看起来没什么恶意。虽然他也有一点疑虑:按照杰海因君主的命令,马洛夫的船一直停在堤岸边,而若干天前开始随着水流不断吐出断臂残肢以及恶臭的城市下水道出口就在船的不远处。除非同他一样已经习惯,难以想象会有人视若无睹。

   可是伟大的先知阿卡拉特,他待在鲁·高因的下水道里做什么! 这样的疑问在船长脑袋里盘桓了一圈就被抛到一边:城市安全反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那么,你是从哪儿来的呢,我陌生的朋友?”

   外乡人掀开了斗篷,一张年轻的脸暴露在火光里。灰黑色的眼睛,令人联想起库拉斯特外的密林中那些终年雾气涌动的沼泽,同样色泽的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刚灌下一大杯蜂蜜甜酒的老欧德几乎没摔到桌子下面去:

   “……我的老天爷!!一个死灵法师!”

   苍白的客人露出微笑,缺乏血色的嘴唇使这个微笑看起来十分渗人。

  “另一条路。瓦瑞夫是我的向导。”

  “……啊,我另一个可怜的老朋友,我敢说,他这一路上一定也吓得不轻。”马洛夫倒还能保持镇定,虽然他的掌心也正在悄悄变得粘腻,“人永远无法摆脱时间腐蚀曾经的雄心壮志,但好消息是:他总不会缺乏为之奋战的勇气,难道不是?”

   死灵法师望向他们:马洛夫满面笑容,老欧德则满脸涨红(他刚不可避免地碰翻了酒壶),最终他默默无言地将酒杯和他们的碰在一起。很快,马洛夫船长了解到这位寡言少语的新朋友酒量惊人,但彼时他和他的老朋友已再一次沉醉在蜂蜜酒、甜椰枣和洒满香料的烤羊肉丰润肥厚的油脂里。双子海深处传来潮汐往复的沙沙回响,生活又一次回到尚未崩塌的时候,只要今天平安度过,又何必关心明天变成什么样呢?

   他们一起吃吃喝喝,不知道喝光了多少壶蜂蜜甜酒,老欧德还唱了几支乱七八糟的歌。马洛夫发现充满阴冷气息的死灵法师不再惜字如金,而如常人一样谈天说地,虽然隐约里,他也察觉到他的话题似乎始终围绕着最近发生在这座曾经的沙漠明珠鲁·高因中的事:

   “……很难理解,比起仅仅忠于自己的人,选择一群佣兵会更明智些。杰海因到底为何不去找一些冒险者?如今鲁·高因的商道已经被瓦瑞夫重新打通,开出一点悬赏,聚起一两支看得过去的队伍总不会太难。”

   “哦,这就是重点了。你幸运地不必和那群把住了城市出入口的家伙打交道,我的朋友,但苍蝇来了总是很难离开。要我说的话,豺狼通常也这样。”

   “如果它确实还有一副獠牙,这倒不算完全的坏消息。索性再说得不客气些吧:是我小看了你们君主的勇敢,还是他真的相信格雷兹和他的人能够保护那座宫殿?”

    黑色沼泽般的眼睛持久地凝视着他。马洛夫感到晕眩,他已经知晓这有些不对劲;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死灵法师,拉斯玛祭司,将生与死视为一体的星辰巨龙塔格奥,或者撒卡兰姆法师,先知阿卡拉特,甚至他宣称在启迪中见到的那位大天使亚瑞斯,只要不是来自该死的燃烧地狱,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站在其中一边?

    “听着,这没准是某阵风从岸上带来的:格雷兹不需要去和什么战斗,因为那座宫殿里早就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了。”

    那些女孩的确还在那座宫殿深处,天啊,她们一直都在。最初杰海因说这是为了保护,可马洛夫知道那下面除了布置奢华,与监牢没有区别。每个深夜他们都在那里纵酒作乐,像生活永远不会结束似的通宵狂欢。可是后来,杰海因让一个外来的来历不明的召唤者加入了他们,而他提供了一些助兴的药物,并用蜜糖一样的誓言诱使他相信,他的宫殿不光建设在著名的古代召唤师赫拉森建造的神秘庇护所之上,那还是一处隐藏着大量财宝的金库。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呢?召唤者总认为他们能永远地役使恶魔而不被报复,如事实往往证明的那样,这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个男人如愿进入了宫殿深处,找到了那个入口,但他既没有再出来,也没有来得及关上它。无穷无尽的恶魔从入口涌出,占据了整个宫殿,并逐渐向外渗透,如今已经遍布城市下水道。可怜的亚特玛,她的丈夫和儿子就是死于下水道中的那些怪物手里,还有那些可怜的女孩,哦,那些女孩……

    马洛夫觉得自己醉得厉害,才敢于向与死亡为伴的年轻人如此质问:“B——不管这是不是你真正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你的神,是否这就是它的本意?生死本就混为一体,所以恶魔日日行走在人间,人活着就该遭受痛苦?”

    “我建议你这样理解拉斯玛祭司的信仰:神与其说是实体,不如说是幻影。它日日与你相伴,但从不伸手干涉。”

    那也就是说,其实并没有神。

    “是的,没有神。实际上,这是我最喜欢我的宗教的地方。”

    ……什么?

    “因为它告诉我们得自己拯救这个被当做棋盘的世界。马洛夫,神说,它就是你,你就是神。 ”苍白的面容向船长费尽力气却怎么也无法撑起的身体深深地俯下来,幽灵般的声音,落在耳畔宛如雷鸣,“而你也是恶魔,恶魔也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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